自从南下以来，曹操每次开军议时都觉得气氛好像不太对——但就像这该死的南方的湿冷一样，他已经习惯了。眼下所有人都将目光聚集在他身上，等待着他第一个开口。

曹操干咳一声：“刘备那边走得怎样了？”

夏侯惇朝旁边使了一个眼色，借着便有一个军士走了上来报告：“禀丞相，刘备携百姓渡江，行动缓慢，一日只能行十余里。”

“他往哪里撤离？”

“江陵。”

这时荀攸在旁赶忙进言：“曹公切莫大意。江陵军粮足备，若刘备得之，则蛟龙归海也！”

曹操目光灼灼。

“孤岂不知！点三千兵马来。孤命其释辎重，轻骑追赶，限一天一夜赶到。”

“是。”他便走下去了。

会议散去，曹操又趁着众人不注意扯住夏侯惇在他耳边轻声吩咐这般那般。

夏侯惇若有所思，然后便离去了。

秋末冬初的黄昏，寒风凄厉地咆哮，时刻想要吞噬坚守在漫漫撤退路上的行人们。

多少百姓单薄的布衣能够抵挡冬初苦寒？已经不知道多少人因为无法再跟随着，坚守下去，就这么倒在了向希望进发的旅途上。

一声不响，除了肆虐的西北风声在张牙舞爪。

的卢马的步伐也渐渐缓慢，大家都累了。刘备试着用口水来缓解差点被冻合的嘴唇，想要张口，试着再坚持多一段路程，但又注意到迅速下坠的夕阳，只得叫住众人停军。

“这是何处？”刘备转身去问简雍。

“这里离当阳县不远。”简雍回过头去回答。

刘备点了点头，回过头去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百姓。

“尽快在这里扎营吧。大家需要休息。”

众人得令，便迅速开始动手起来。大约半时辰过去，百姓也大多安排得当。接着生火做饭，再休息。

整片营地不久后就陷入沉寂，似乎与冬夜完整融为一体。

午夜四更时分，营地里的人被隐约地从西边传来的行军声惊醒。惊恐的群众最熟悉的声音莫过于此——曹军杀来了。对于长期跟随着刘备逃亡的百姓来说，这群虎狼就是从地狱来向他们索命的鬼差。他们横冲直撞，撞散了大部队，将原本是一体的刘备军士与一群跟随着的百姓分裂开来。

顷刻就是一片混乱。所有人都知道曹军早晚会杀来，但没人料到曹操为了追截上他们会如此来势汹汹，所有人就这样被迫地卷入战场。本来就睡不安稳的刘备匆忙披上战甲，领着一小股军队迎着正面追赶来的追兵在暗夜中拼死厮杀。

乱军中不知道是谁大吼了一声：“丞相有令，今日特来取刘备首级！”

刘备依旧正在近乎拼死地搏杀着，对如此狂言也只能置于身后。在混乱不堪的黑夜中，他的双剑未曾停下步伐，随他的主人一起死撑着。

“若早降，还能免得死罪一场！”

刘备只能冷笑一声。

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在劝我屈服吗？

他的手本被冻得通红，此时却像是又灌注了一腔热血进去，支撑他继续在重围中厮杀。这个夜晚似乎很长，也不知道是过去了多久，他没看见他衣冠皆以血染，脸上又新增几道刀剑划口伤。曹军真是势如虎狼。刘备渐渐觉得力不从心，脑海里竟偶尔会闪过一丝干脆就这么扔剑倒下，躺在泥地上就这么沉沉睡去的想法。

但是他不能。

随着时间流逝，东方终于冒出了一丝希望的光亮。暗蓝色的天空逐渐被晨光洗淡，多添了一丝奶白。刘备抓住这一缕光，去看清敌方将领，竟觉得他有丝眼熟。

是文聘！他原本就是刘表的将领，后来降了曹操。

刘备朝着文聘嘶吼：“二臣贼子！竟降于曹贼，还有脸来向我叫嚣，来要我的首级！你又有何面目去见吾兄景升！”

文聘也终于看清了现在正怒目而视于他的刘备：缨冠，战甲，双股剑皆为血染，就算眼窝里灌着奋战已久的疲惫，眼瞳却仍透着一股不肯屈服的凛冽。

这时，文聘才发现左边阵型早就开始骚动，已然开始混乱，借着，他又听到一声：

“张益德在此！曹贼休伤我大哥！”张飞率领一小部人马斜刺入阵中，向拼杀多时的刘备靠近，并护卫着他再次杀出重围，逃脱至战乱的后方。

文聘见这两股军队都往后逃去，又想起刘备刚才的怒骂，那股夹杂着不甘与疲惫的愤怒声音一直回荡着。

文聘自觉惭愧，只好往回东北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