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十八） 促膝长谈，江东子敬携希翼
鲁肃裹紧了衣服，将双手放在口前，呼出热气给自己暖暖手。
早在之前，他和孙权就已有“榻上策”。鲁肃向孙权说明，汉室不可复兴，将军想要建功立业，就要与北面的曹操，南面的刘表互成掎角之势；这样，就可以建立王业，称霸一方。
可就现在看来，这刘表怕是不行了。
“作孽啊……”
鲁肃自顾自地喃喃着，还不忘搓了搓双臂。他想起就在这之前，有传令兵报道说，刘备他们已经逃出荆州，往这边狼狈逃来。长坂一役，本来带的人就不多，被日行三百里的曹操军打得惨不忍睹。
要是再不快点，搞不好刘玄德就……
鲁肃摇了摇头，不敢想太多，只得招呼一声身后随行，加紧赶路了。
曹操近日来总是难以安眠。
最近的大事无非就是刘备这铁蟑螂又没被打死，曹军只好暂驻江陵；怪异的小事倒是扎堆。
徐庶在来到曹营后，反而神色愈发憔悴，尤其是在徐母见到他儿子竟然抛弃刘使君来找母亲守愚孝后，悲愤自杀。曹操看着徐庶从原本的痛苦绝伦慢慢就变成了失魂落魄的样子，不知怎地，内心就升起一股寒气。偶尔曹操对上徐庶的眼神，发现他眼底的寒意夹杂着一股失了方寸的混沌，着实吓人。
夜里，曹操辗转反侧，好不容易进入梦乡，又在梦里见到鬼魂索命；要么就是其他的诡怪梦境扰得他这段时间没法安宁地睡一觉。
更令他后怕的是，曹操连着三天晚上，分别梦见三人来索命。
第一夜来索命的是刘备。
曹操在梦里惊恐地大呼：刘玄德，孤与你有何仇怨？何必来此饶孤安宁！
刘备面色愠怒，二话不说抄起双股剑刺进曹操的胸膛，遂吼道：我刘玄德只要还活着一天，就与你为敌一天！篡夺汉室江山，祸害天下百姓，曹阿瞒，人人得而诛之！！
第二夜来索命的是诸葛亮。
还是原来的场景，只不过换了个人来。梦中空间忽明忽暗，还传来几句不知是谁在唱的歌。歌词如下：
朝堂覆云雨兮，天人公愤；
凤凰折羽翼兮，引火自焚；
三尺剑向天兮，仁者必兴；
大荒起风雷兮，卧龙将醒！
曹操听这歌听得头皮发麻。接着他见到远处走来的黑衣身影。
不好，是他……
曹操正想撒腿逃跑，周身却就跟被施了法术，定在原地一般。 那黑衣身影唰地一下脱掉黑袍：只见这人头顶青龙角，身披云纹袍，怒目而视。
这正是龙神诸葛亮！
曹操冷汗直流：你……你们……怎又来扰孤清梦！
诸葛亮仰天长笑，在曹操看来，这样的笑容是十分狰狞可怖。诸葛亮冷眼道：清梦？是噩梦吧？亏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，也不在血洗吾乡时想想，你会不会扰了吾人的安宁？！
曹操汗流遍体，无言以答。接着，诸葛亮以惊人的速度移动到曹操面前，展出覆盖着龙鳞的手掌，用尖利的指甲刺穿他的喉咙。
第三夜来索命的是徐庶。
曹操差点要跪下了：算是孤求你们了，怎么个个都不肯孤安宁！！
徐庶眼瞳缩小，半张着口，面色苍白瘦削了许多，整个人瞧着都是失魂落魄的，却仍用巨大的力气抓起曹操的脖颈，把他往上举。然后，徐庶几乎要贴着曹操的脸，只对他说了声调怪异漂浮却无比渗人的四个字：
还……我……母……亲……
接着，徐庶依旧是睁大眼睛，缩小的眼瞳配上带着血丝的眼白显得惊悚万分，然后也开始大笑；这种笑声不同于之前诸葛亮那悲怆而冷漠的笑，而是那种像是失心疯了一般，开始怪异而地笑着，宛若鬼上身：
你个混账……人渣……还我母亲……还我母亲……还不起是吧……那我只得拿你的命……来陪葬！
曹操踢开了被子，喘着粗气从梦中醒来，胸口因为惊吓得心跳过速而起伏频繁。
绝了……这几个人，到底是对我有怎样的深仇大恨？还要特地跑到孤梦里来……
曹操是真的不敢再睡回被窝里了，就怕晚点入梦后，还会有谁再找进来，以其他的理由或者以其他各种奇葩方式将他在梦里杀死，然后也许这一睡下去，就再也醒不来。
“……嗤，都是些荒诞的鬼玩意儿。”
曹操有点头疼。不要告诉我，这是年轻那会盗墓的时候中了邪，到现在才来给报复。要是曹操信那种东西的话，他也不可能把自己的集团经营成现在这个样子。
只是在梦里逞逞能罢了，在这个现实，你们这些浮游，能奈我何？
想到这里，曹操冷笑一声，随即展开手心：手心里，渐渐冒出来一团青蓝色的火焰。
突然间，门被敲响。曹操连眼皮子都懒得开，就笑道：
“元让，莫非你也是在梦里被追杀，睡不安宁，特地找我来了？
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。
“呵，孟德猜得还是很准的。”
“不需要猜，大晚上不经过我的同意敲门的，我只准你一个这么做。”
夏口。
自从刘备与诸葛亮再次相认的那个午后起，上天似乎为了体谅他们，一切事情似乎出乎意料地顺利很多。刘备成功与刘琦会和，刘琦自身有一万多兵马，再加上刘备整合过的一些零零散散的军队，还有关羽的船队，凑合起来也可以算是可观的数字。
可能是因为真病的成分比装病的成分少，诸葛亮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倒是恢复得很快，没过几天就像往日一样，随在刘备身后，几乎形影不离，商量点事儿都是扇子一挡脸，然后两人躲扇子后头不知道说些啥。关张赵皆表示已经习惯了他俩这样的状态，就是没了徐庶的身影，他们花了好一段时间才习惯。
说来也是值得欣喜，自从那一个午后以后，在某种意义上，两人之间的“距离”缩小了很多，尽管在之前两人的“距离”本来就不远。
但就算诸葛亮“已经病好了”，刘备还是隔三差五跑到他的房间里，说是商讨军事。
反正到底发生了什么，具体事项也就他俩知道彻底，其他人不知道也懒得知道，那就干脆默认了他们在讨论军事好了。
一个无风无雨的晴朗夜晚，月光静谧地笼罩着一切。
这个时候本来该睡觉了的，可刘备依旧在诸葛亮的房间里和他探讨未来他们该何去何从。他们已经有了大致的方针，就是联合孙吴，共抗曹操。
可惜一直找不到一个契机。刘备有些丧气，还差点就萌生了投靠苍梧太守的想法，诸葛亮就劝住他，说，这不行，肯定有机会的，你不可以放弃。刘备答应了，毕竟投靠来投靠去跟丧家之犬一样是很丢人的，也幸亏他脸皮不薄，要不然早就随便找个安静地方埋剑归隐了。
大致确定完毕后，诸葛亮也萌生困意了。
“主公，天色已晚，亮有些困倦……”
“……好，你睡吧。明天再找你商讨。”刘备犹豫一下，起身要走。
“主公……且慢。”
刘备回过头来：“孔明还有和要事要讲？”
诸葛亮轻轻摇了摇头：“非也。…只是……”
“嗯？”
“……阿嚏！”
诸葛亮打了个喷嚏。先前藏着的龙角龙尾巴就突然冒出来了。
刘备哭笑不得，顺手抄起旁边的黑袍给诸葛亮披上：“你别再给我生病了……”
“知，知道了。这不是还没好完嘛……”诸葛亮抱歉地笑着，披上棉袍。
“生病这么频繁，又想吃我煮给你的粥了？”刘备坐回诸葛亮的床头，不忘打趣一句。
“若吾贪恋佳肴，尽可向主公要就是，何必坏了身体去换，这样又免不了主公唠叨了。”
刘备伸手过去揽住诸葛亮的肩膀晃了两下，然后又顺手摸了一把龙角，面露喜色道：“你真是调皮……孔明，不介意我留下来陪你一晚吧？”
“怎么会介意呢。”诸葛亮笑得酒窝都出来了。
刘备瞄了一眼床铺：“谁分给你的床……这么小……”
“应该……是够位置的。”诸葛亮这才留意位置够不够。
“这么冷的天，挤一下也暖和——”刘备伸个懒腰，自然地钻进被窝里，“吁——都被你暖和完了，真是舒服。”
诸葛亮笑着帮刘备把厚被子拉上来一些。
刘备倒是觉着舒适，他半侧着身子，刚好对着诸葛亮的脸：
“说罢。刚才唤我，不让我离开，有什么其他的事？”
“做梦？梦见那些家伙要杀了你？”
夏侯惇扶着额头，显得有些尴尬：“怎么又是这种神神鬼鬼的玩意儿，你最近是不是沾了甚么不干净的东西……孟德，你向来是不信这种东西的，也不怕这些。”
“是啊……”曹操轻笑几声，接着，缓缓地舒开手掌，让刚才熄灭的火苗重新在掌中燃起；那火焰呈青蓝色，时暗时明，在夜间的室内显得有几分诡异，在火焰燃起的那一瞬间，房间四壁都被映上幽蓝的光芒。
夏侯惇打了个激灵，才反应过来曹操的如此出格行为：“孟德！”
曹操此时也不顾夏侯惇的阻拦了，干脆放任了自己在他眼里的“暴露”行为，冷笑道：
“的确不怕。这些在凡人眼里看来诡谲的能力，吾生来有之，何惧之有。”
“……孟德。算了，事已至此，你也要三思。我之所以倡导隐瞒，还不是惧怕来自他人的闲言碎语，但这足以摧毁你。我同渊弟再三确认，他口风很严，你倒是不要乱来。”
曹操干笑一声，缓缓将张开的手掌合上，那火焰缓缓熄灭，屋内的幽异蓝光也缓缓归于黑暗。
“……我知道，我知道。可能是南下了，暂时没适应这里的环境罢。那条该死的龙……风也粘稠，雨也粘稠，还要搞这些古怪，害得孤不安宁。还有，那歌……”
“什么诡异的歌？”夏侯惇皱眉问道，“你还记得歌词吗？”
“就记得甚么……‘凤凰折羽翼兮，引火自焚’，‘大荒起风雷兮，卧龙将醒’……就是这种不合韵律的诡怪歌词。”曹操歪头想了想，一触及到梦中的可怖回忆，就不敢再多想下去了。
夏侯惇十分不屑地“嗤”了一声：“这你也信？”
曹操却只是心事重重地摇了摇头，没有回答。
“……要是你害怕睡回去再梦到那几个家伙，那我就守在这儿吧。”夏侯惇也不再倚在门框上，走进来，端端正正立在曹操床前。
“今晚上谁敢动你，我先去找他索命——我的麒麟牙好久没吃血了。”
诸葛亮稍微顿了一下，然后把自己那条龙尾巴挪进被窝里。
“其实吾人也没想好为什么要留主公下来……”
“那我就赖这儿不走了，明天早上你叫我起床我也不起。”刘备调侃道。
“……这是哪跟哪儿啊！哈哈哈…”诸葛亮噗嗤一声笑了。
“好吧，开玩笑的。聊了这么久大事，聊点其他的也好……”刘备再把棉被裹紧了一些，好像他和诸葛亮不够贴近一样，“比如，我很好奇……”
“好奇什么？”诸葛亮问道。
刘备没说话，却伸出那温厚的大手掌，先是像是恶作剧一样轻轻扯了扯龙尾巴，再敲了敲龙角，最后将手往下滑，停在了诸葛亮脖颈处。
那正是龙逆鳞生长的地方。
诸葛亮在那只手护在他的逆鳞周边的时候，下意识地“啊”一声，却是清晰地尝到了心头悸动的感觉。
“没有窥探隐私的意思，只是单纯地感兴趣。”刘备解释道，“我自幼不甚喜好读书，倒是对这种奇珍异兽的传闻颇有兴趣，没想到现在遇到一个活的。”
“……其实，吾也不能算是明白完全。据母亲讲，吾生来就是如此，头顶龙角，身后龙尾的异相，曾有风水先生在吾旧时居所算了一卦，说是‘龙起生云，此家必出异人’……”
“然后就是众人传言：诸葛家次子，生来就是青龙附体，便有了如今这种种异能——呼风，唤雨，引雷，还有什么？”刘备数手指盘算着。
“吾既能招徕风雷，同样也能止住它们……虽然要费很大气力，说不准还会损害功德。”诸葛亮轻声回答道，“主公可还记得渡江前，亮祈祷止暴雨之事？”
“怎么不记得？你这是要急死我……我还真怕你出事，你有的时候还是冒进了。”
“若能牺牲自己，换取百姓平安，就算粉身碎骨，亮也在所不辞…”
诸葛亮的声音很轻，但是很坚定。
刘备怔了一下，然后咳嗽两声，回到刚才的话题：“元直曾跟我说，知道你‘龙神’身份的人并不多。”
“的确不算多。在从新野逃亡前，知道的只有吾父吾母，以及叔父，还有吾师司马德操……可现在，他们都……”
刘备安慰地拍了拍诸葛亮的肩膀。
诸葛亮还是怀着歉意地浅笑着：“主公不必担忧，只是感时伤怀罢了。……自幼时以来，父母皆教导说：不许滥用异能。吾幼时顽皮，尚不明白父母良苦用心。直到现在才明白……”
“拥有这样的能力，看起来是强于常人数倍，实际上也比常人负重累累。”
刘备接了诸葛亮的话。
“……的确如此。”诸葛亮也不是很为此惊讶，继续轻声诉说给刘备听：
“曾梦想拥有一身异能，便可出世展现，大显一番神通……却没料到，等待着的，却是接二连三的灾难……徐州被血洗，吾父吾母又相继归天，叔父也不久于人世……吾只是恨自己，为何偏偏生来不同于常人？所以，后来，吾携弟妹隐居南阳。原本想着，是否就如此度日，能求得平安，不再带来灾祸？……但自从遇见主公，吾便有所思量。隐没自己，终究不是办法。”
“所以就有了后来的事情？你以黑袍遮面，化名‘明亮’然后在那日在山贼围攻下救我性命，然后……”刘备恍然大悟道。
“正是。这便是来龙去脉了。”诸葛亮微笑着，“但在城郊确认逆鳞，卧龙岗下雨中相认……这些都不在吾人预料之内……”
“你看，这不就是天意吗，关于我与你相遇的事情。”刘备也朝他温柔地笑着，然后再整理一下被子。
“时候不早了。……我想知道的，你都告诉我了。那就赶紧睡吧。”
“好。主公晚安。”
诸葛亮乖乖地点了点头，然后合上眼睛。
次日醒来，两人换好了衣服，又回到了平日的工作状态。
突然，有使者来报：“启禀主公！”江东那边有人来，说是有要事商量！
刘备小小地惊了一下，诸葛亮则是挑眉笑道：“主公啊，我猜，机会来了。”
刘备追问道：“那人姓甚名谁？”
“那人说自己是鲁肃鲁子敬，还说自己认识诸葛子瑜。”
刘备和诸葛亮喜悦地交换眼神。
夏口临时阵地。
鲁肃心中那块沉甸甸的东西终于落了地。还好，刘备没事，要不然接下来的与曹操对抗是更加希望渺茫了。
正思考着，周身士兵的一声“刘使君到”让鲁肃转过头去看：只见那人剑眉朗目，青甲佩剑，器宇轩昂；旁边一人白衣羽扇，气质非凡，也一样就这么跟过来。鲁肃虽不认识后面这人，但是一看见前面那个打头的，就猜他应该是刘备了。鲁肃先是于心中暗暗赞叹：早闻刘备英雄，今一见面，果然如此。
鲁肃先是抱拳行礼：“在下鲁子敬，受讨虏将军之命，特来找使君商谈大事。”
刘备笑着点头：“子敬来得正是时候。”我本与苍梧吴臣有旧，正想去投奔。”
鲁肃听罢，一拍手，道：“讨虏将军聪明仁慧，坐拥六郡八十一州，兵精粮足，使君为何不再考虑一下呢？苍梧偏远，吴臣兵少粮寡，也撑不了多久的。”
刘备故作若有所思之态，低头沉吟，好一会儿没有给予答复；诸葛亮瞧这鲁肃把“焦急”俩字直接写在了脸上，不得不以扇遮面偷笑。
“主公这是在担忧些甚么？”诸葛亮笑问道。
“啊，其实我是肯定子敬兄的意见的。”刘备抬起头来笑道，“只是有些犹豫，要不要让孔明随着子敬去江东。虽然答应了，你是必须得去的，毕竟我和兄弟们还得守着夏口以联络刘大公子……”
“这个是必须要去的。”鲁肃赶忙补充，“以某愚见，让子瑜之弟奔赴江东乃不二之选，公能达成协议，私能兄弟会面，还望使君谅解。”
刘备还是淡淡笑了笑：“这我知道，我只是有些不舍孔明罢了。”
鲁肃呆了一下，没反应过来时，刘备又说：“若达成合作协议，我可否来江东与孔明聚首？”
“啊，当然可以，可以的。”鲁肃赶忙点头；他没想到之前刘备低头思考居然是为了这个。
诸葛亮听完，朝着鲁肃抱拳施礼：“如此，有劳子敬兄成人之美了。正好吾与兄长有好些年没有会面。”
鲁肃心中大喜：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成了。然后鲁肃急忙答应：“不用谢，我应该的！那……”
“子敬现在这里休息几日吧，也让孔明多留几日，好准备准备。”
刘备望了一眼诸葛亮。
“走之前，我想跟你说些事。”
诸葛亮怔了一下，依旧微笑着回答：“好。”
/TBC
有生之年的更新。
快他妈夸我，我填坑了
